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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站前的牛肉汤

银河制造 银河制造纪录影像
2024-09-05


因为找到了工作,所以最近一直在搬家。书太多了,又舍不得扔一些用了多年的锅碗瓢盆,一趟趟货拉拉一直往郊区跑。回来的时候,公交车总要等很久,就和媳妇去车站前找到东西垫垫肚子。
公交车站是一个总站,来来往往人很多,正对面就是一家餐厅,工人很多,人气腾腾。一位戴眼镜的大伯站在手抓饼摊前看车来车往,手里也不时地挥动几下抹墙的铲子。凑近要了个饼,他微微一笑开始工作。眼睛上有了点雾气,我觉得他有点不像做饭的,更像是知识分子,所以跟老婆开玩笑,这大伯指定年轻时候上过街,后来说不定被打压了没办法只能卖手抓饼了,媳妇说我尽瞎扯,大伯看我们闹也乐呵。
我喜欢看人做事的从容。他身上是蓝色工装,泥瓦铲子慢悠悠翻面,打鸡蛋,和雷厉风行的大妈不同,他有种气定神闲的悠哉。或许是因为他带了一副上个世纪知识分子的大眼镜,眼镜后面看不太清,但是他还挺享受这个过程,就有种随性而为的意思。做好以后,手抓饼热气一直在冒,吃了很久都还是很烫。

大伯做的饼并不好吃,不过是全国的车站都能吃到的那个味,并无稀奇也没特色,只是填下肚子。但我对这些流动摊贩天生有好感,你不知道他们原来是做什么的,也不知道他们以后要做什么,他们买了一个车,搞了些材料,就摆起了摊。没有老板也没有员工,就在这里守着一小片天地,做点难吃的东西,自由的在城市里游荡。
忘了在哪个城市,有段时间经常能看到半夜才出摊的馄饨摊。十二点以后,当城市夜深人静以后,街上有时候会出现几辆板车,丈夫拉着妻子推着,到了一个路口停下来,端起锅,热气就冒出来,叮叮当当,两个人摆好桌椅板凳,等着写字楼里加班的人出来。高楼大厦永远不熄灯,也永远有年轻人从大楼里出来,离开光鲜亮丽的包装,有些就会在这个脏兮兮的板车旁边坐下来吃碗馄饨,加一笼小笼包。我吃了好几次,有的难吃,有的好吃,说不出这个东西有啥特色,但在冬天的寒风里,这碗馄饨尤其的热,吃完了感觉从冷水里爬了上来,身体就又有了知觉。

夫妻档做小生意很有意思,以前楼下附近一对夫妻卖鸭油烧饼跟炸串,基本上天天斗嘴但还是如胶似漆。和我们这代人的认知不同,这些摆摊的阿姨们从来没看到过她们对生活有任何明显的嫌弃,她们也吵吵架,但在自主方面,总是做的比男人多些。有时候看惯了相亲的人和年轻人嫌贫爱富的嘴脸,在路边摊上,这些就都消失了。
对于这一个小摊子来讲,妻子们似乎更有掌控力,而丈夫往往负责掌勺,做出难吃的东西也就顺理成章。打扫,整理,招呼客人,他们的工作井然有序,就这一个破板车,两个人搭手都挺流畅的,一看就是合作了多年的最佳拍档。有时候我挺羡慕这种爱情的,他们的生活虽然也为贫穷所累,但是在午夜的城市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一件事,夫妻俩做同一件事,还能琴瑟和鸣很多年,这不也是美好的爱情么?只不过大哥大姐不是什么偶像,不过是偶像剧里的路边摊。

车站前有一家淮南牛肉汤,店主夫妻也是这样的配置。和路边摊不同的是,老板的厨艺精湛,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牛肉汤。牛油清香不腻,汤味道浓厚且不带过多咸香料,入口有余味,粉条是已经很难买到的带粮食香粗糙的红薯粉。吃一碗牛肉汤,送一张饼,饼的千层薄如蝉翼,连湖南人的媳妇都觉得这饼有点过于精致了。
一大碗汤配豆皮,牛杂,粉丝,饼,我吃饱才花了十二块。整个店也弄的很干净,唯一跟这家店不搭的是,厨艺精湛的老板总是摆个臭脸。他妻子不在的时候,谁点饭他都很不爽,撇着嘴眼瞅着就要骂人了,然后又转头闷闷地去做饭了。有时候几个老顾客都得替老板担待着,招呼我们这种新客。老板不高兴的原因也能猜到,大大的菜单上写着几个大字,逃单的以一罚十。看来是经常吃了有人吃了就跑。
饭点到了的时候,一大群工人撑着嗓门就往里走,老板的白眼都翻上天了,估计也就是这帮人经常吃白食吧。正闹腾着,老板娘回来了,一看就是个雷厉风行的剽悍大姐,一边笑呵呵地打着招呼,一边转头就呵斥老板回去做饭。前几分钟稍显冷清的小店面马上坐满了人,老板娘的围裙都飞了起来,她就在店里穿梭着,精准地把后厨端出来的汤送到每一个人手里。
和媳妇吃完了,还是意犹未尽。
媳妇特别不喜欢吃外卖,所以我经常在家里做饭,原因就是外卖难吃,难吃在于,这饭里没有心。饭店的厨师不知道谁要吃这份饭,他做起来没有感情,这饭就无比的难吃。堆再多的调料也会让人想吐,没有那种家常菜的口感。这家牛肉汤我们吃完都一个感受,这就像家里做的饭。厨师技术好的点不在熟练,而在于有心。他用心做好这一碗汤,用心让你感觉到满足和饱腹,还有回味。
做菜这件事情,本来也就是这么一回事。

所以做的好了,也能在上海有一家自己的门面。估计这家牛肉汤的老板和老板娘也奋斗了很久吧。疫情过后还能保持入座率,也算是一家小饭馆的福分。而在寒风里摆摊的,就还要辛苦些,不过对于同样于寒冬中经过的人,就又会变成彼此的慰藉。
谁能拒绝一碗冬日里的热汤呢。
食物好吃与否,有时候并非调料的功劳。不过是人的情感有了寄托,食物中试图揭示人与人的真诚。好吃的,经典的大众菜,这个厨师必然是怀着做好菜的赤子之心在做的,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会找到一家更好吃的饭馆,感受到一个厨师对自己的拿手菜的那种热情,他是为了这道菜努力的。
可惜外卖让这件事情也基本结束了。很多小店因此倒闭,那种用力做好菜让人满足的场景也不多见了。八年前我在南京工作,每天都去同一家饭店,因为去的很晚经常没有米饭吃,店家为此每天都给我留一份饭。我在他们家点的菜也就那么几种,老板的厨艺也一般般,但是每次去了看到他们为我盛起来的一大碗米饭和菜,就有一种回了家的感觉。
食物不只是食物,食物中也包含了分享,给予,理解和包容。
几年后,村子被拆掉了,那对夫妻我再也没见到了。那个房子被土埋掉了,那对夫妇的脸也记不清了,所有以前的场景都被推土机一把抹掉。不过我并不悲伤,在我活着的短暂岁月里,我永远记得有人为我留的饭。

又搬完一趟,去吃了另一家煎饼果子。味道很好,薄脆,酱,还有煎饼都很正宗。很高兴,我和媳妇发微信,我们以后车站前有可以经常吃的好吃的东西了。除了牛肉汤,手抓饼,还有一家兰州拉面跟这个煎饼果子。这个距离上海市中心八十公里的遥远小镇,保存了另一种难以触觉的幸运。
朋友圈发了我吃方便面的照片后,一位朋友看不下去给了五十块钱让我点个外卖。其实除了外卖,任何食物都有其独特的地方,当然前提是有情感与真诚的加成。工业化的外卖往往失去了灵魂,那位土豪天天在外滩吃的豪华大餐,抚摸了胃的寂寞,填饱了大脑的多巴胺,但终究会变成粪便冲进下水道。
有的食物就不同了,即使是方便面,依然能让人想起很多故事。

我爱吃肉夹馍。
我第一次吃肉夹馍是在高中的时候,有一位大妈在校门口摆摊,卖的肉夹馍特别好吃。白吉饼劲道,撒上剁碎的腊汁肉末,肉汁沁入饼中,馍变得软糯,肉香在舌尖上发生爆炸。太香了,香到让人难忘。
但我们没有钱天天吃肉的,要两块钱一个,很贵。只能吃得起放包菜和土豆丝的素的,对肉的渴望就变得更大了。
有一次,父亲的一位朋友来城里找他,晚上就住在我们在学校外租的房子。第二天他带我去吃早餐,来到了这个肉夹馍摊上。我跟他说,买个素的,买个肉的,早餐就不错。他买了一个肉的,先吃了一口,看着我,说好吃。老板娘也很开心,说那多吃点,父亲的朋友像是被食物打动了,一下子买了五个,然后说就坐在这里吃。问我能吃几个,我说三个吧,他说再来三个,好吃。于是那天早上,我们两个人就在那里一直吃肉夹馍,吃啊吃啊,吃到撑,还打包了两个带回去,父亲还笑话他,又不是没吃过肉,但他说,真的好吃,好久没吃到过了。
后来他突然就去世了。
我没能记住他的脸,唯一能记得的,就是他带我大口大口吃着肉夹馍。

所以直到今天,我还是经常会点肉夹馍,而且得是那个味才行。有人说,童年的美味不过是因为穷,只要吃的够好,小时候的好吃的也就没那么好吃了。那什么又是好吃的呢,人们又跟自己说,更名贵的更稀有的好像会更好吃。
像我就没有感觉,对于一切吃的东西我都要停留一下,嗯,好吃,或者难吃。就算是难吃的,在某个时刻它又会变的好吃,我们不过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,从煎饼果子到另一家好吃的牛肉汤,不断地走啊走啊,这不过就是普通的生活,普通地吃着什么,普通路过。
不过有时候突然就会有点感动——
真好吃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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